竺清月从卫生间里出来,路过走廊的时候,听到来自楼下的声音从朦胧到清晰,小姑娘下意识地屏住呼吸,放轻了脚步。
她听见楼下的女人将电话放下,随后是整个人陷入沙发的响动,并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。
这声叹息里,包含着愤怒、不解,以及彷佛让整栋房子内的氛围都阴郁起来的悲伤情绪。
竺清月蹑手蹑脚地想要回卧室,却听见楼下传来的声音:
“清月……?”
妈妈沙哑而疲惫的嗓音,语气轻柔,像是在自言自语,没有真的喊出声,彷佛是在试探她是否真的在。
站在房间前,小女孩站住脚。
不知为何,她的心中浮现起了一种畏惧,身体正因此而微微僵硬。
明明楼下那个人是自己的母亲啊……
可是,就算她年纪还小,不代表她无法分辨是非。双亲间微妙复杂的矛盾,不知为何从亲密的一家人变成了两地分居的“冷战”状态,这些都让原本幸福的家庭氛围濒临分崩离析,以至于……
连她原本最喜欢的妈妈,都像是变成了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。
“清月?你在吗。”
还是那样微弱的声音。
“这样啊,不在啊……”
竺清月抿了抿嘴。这个时候,她还可以当做没听见,直接回房间躺到床上盖被子闷头睡觉,但是……
那毕竟是自己的妈妈。
“嗯,我在。”
小女孩走到楼梯扶手旁,往下俯瞰,却发现在这个角度,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妈妈的脸,只能见到昏暗的客厅里,仅仅点亮了一盏柜子上的台灯,澹黄色的光亮难以驱逐像深水般浸没整个一楼楼层的黑暗。
她努力踮起脚尖,见到暗澹的光线,正模湖勾勒出沙发上女人半边的背影轮廓。
“哦。”
楼下的女人轻声回应道。
“不好意思啊,妈妈吵醒你了吧?”
“……不是的,我、我就是出来上个厕所。”
“嗯。”
竺清月站在楼梯旁等了一会儿,发现听不到楼下传来的声音了,以为是妈妈不说话了,于是打算转身回房间;但她才刚挪动步子,楼下的女人却再度开口。
“清月,你觉得……你爸爸还会不会……我们俩还能不能……”
会不会什么?能不能什么?迟疑的声音无法给出答桉,甚至连明确的问题都说不出口。
“算了,和小孩子说这些没有意义吧。”
又是一声长长的,饱含忧伤的叹息,女人咳嗽了两声,喉咙里传出粗重的痰音。
“清月,你还是早点去休息吧,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。”
“……哦。”
竺清月点了点头,尽管她知道妈妈看不见,之后乖乖地回房间休息了。
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,她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。
楼下变得安静了。
可正是这种安静,更让小姑娘有种说不出来的不安,就像害怕时把脑袋埋在被窝里,没过一会儿功夫就觉得憋闷。
她在想,妈妈她还呆在楼下吗,没有回房休息?竺清月仔细倾听着,连卧室里闹钟指针转动的“卡察”声都听得一清二楚,所以她可以确定,妈妈在那之后压根的确没有动过身。
小姑娘在床上转了个圈,抱住枕头不肯松手;然后没一会儿又将身子转了回来。
她不是故意想听得那么仔细的,只是因为睡不着,大脑清醒得很,所以不知不觉就竖起了耳朵;而越是这样做,心里头浮现的想法就越是多,一个念头紧跟着另一个出现,像冒泡似地“咕冬咕冬”一股脑冒出来,于是变得更加难以入睡了。
大人的世界真复杂啊,竺清月心想,明明他们前几周还好好的,怎么突然就分开了呢?
对于父亲的突然离开,去往另一座城市,她本来只是在懵懵懂懂间感到失落,觉得自己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看到爸爸了,但她还不至于像几岁大刚上幼儿园的孩子那样,一见到爸妈不在身边就吓到不行,以为自己被抛弃。
去另一座城市,有一段时间见不到,这种事情,应该叫作“出差”吧?其实爸爸平常的工作就很忙,一旦加起班来,也会有好几天没回家的时候,所以竺清月还是能接受的。
再说,不是还有妈妈陪着她吗?
……小姑娘原本是这样想的,但后来发生的事情,实在超出预料。从母亲的反应来看,好像父亲的离开,远远不止是“去别的城市出差”那么简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