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哦……好。”
孟正点点头。
“你在发呆？”
“……我是觉得，情况是不是不太顺利？”
“快了。成功就在眼前。”
林明远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随意给手下画大饼的无良老大；而事实是他本人都毫无信心，只是抓着那一点点在旁人眼中虚无缥缈的希望不愿放手。
“快了啊。”
“那就好，那就好……”
孟正的眼睛里闪着奇特的微光。
“如果师兄你遇到了困难，千万别吝啬和我说，我一定会帮忙的。”
“……你能帮什么忙？”
“我是没什么能力，但我可以叫别人来帮忙啊！”
“你不是不愿意让别人参与吗？”
林明远蹙起眉头，觉得这家伙的精神劲儿好像有点不太对头。
“我之前是这样想啦。但那说到底只是我个人的一点点私心，和让这场实验成功的重要性相比，又算不了什么了。”
“不，我不需要。”
林明远摇摇头。
要是愿意找人帮忙，他从一开始就这么做了，但事关女儿的身心安全，谁又都能看到实验背后的巨大利益，这足以让任何人铤而走险，他不会放心交给别人。
孟正是个主动找上门来的麻烦，他没办法，只能想点合适的理由，再善加利用对方的性格，保证其能保守秘密。
“行，我听你的，师兄。”
孟正表现得非常听话。
……
实验仍在继续，但成果依然寥寥。
首先，在他尝试着联系远境后，那汹涌的黑潮又一次迫不及待，如约而至；但问题是，这股力量太过庞大，以人类的肉体根本不可能掌控，要是试着去让个体不做任何防护地触碰，只会烧坏脑袋。
所以，一直到实验结束为止，林明远都不会放开对女儿大脑的管制，黑潮只能像拍在礁岩上碎成漫天玉屑的浪花那样，在两个世界的坚固壁垒面前无功而返。
而类似的现象，自从实验开始以来，已经在林明远的主导下出现过几十次，“黑潮”简直像是身陷热恋的痴男怨女，不管怎么冷漠对待，都能呼之即来。
当然，林明远知道另一个世界的怪物是没有人类所谓“情感”，这只能证明黑潮对星洁这一存在恐怖执着，将小姑娘看作是此刻唯一能让它降临现实的媒介。
林明远的尝试并非完全没有效果。
依照他的经验，这数十次实验下来，黑潮的确正在一点点变得“柔和”。
似乎是意识到女孩脆弱的肉体凡胎无法承载过于庞大的力量，所以为了拥有能与现实沟通的平台——“侵入人间”，这几乎是远境超自然力量的唯一冲动——它的确正在慢慢改变与媒介的接触方式。
换而言之，黑潮没有感情，却有着类似于“理性”或者“思考”的机制。
而更让林明远吃惊不已的是，他发现每次实验临近尾声的末端，明明应该被与远境的联系冲刷到意志模湖，但林星洁的大脑活动却依然坚韧地保持着某种规律性——
是的，她正抓住这个机会，在以自己意志驯化这股力量。
林明远的心情复杂难明，有惊愕、有担心，但更多的还是欣慰和自豪。
他这辈子见过不止一个两个灵媒，从最平庸的通灵者到屹立于世界顶端的神媒，所以他能断言：不论他的女儿的行动是在遵循本能、还是依照自己的意志行事，皆足以证明她身为灵媒的天赋极其出众。
再加上与黑潮的联系……
星洁注定将成为未来那个时代的风云人物。
只可惜，他恐怕不能亲眼看到。
林明远脱下眼睛，有些疲惫地按揉自己的太阳穴，对着从手术椅上坐起，正揉着眼睛的女孩说道。
“我带你回去休息吧。”
“嗯，好。”
小姑娘一幅很困倦的模样，睡眼惺忪都着嘴巴，好像随时有可能会睡过去。
“……还是不行啊。”
林明远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球，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这次的报告上。
事情看似在往好的方向发展，但进展速度太慢，人的意志力同样会在长时间的实验中反复损耗。再这样下去，他不知道“成功”或“失败”哪个临界点会先行一步到来。
而且，林明远最近总是有种不太好的预感，模模湖湖，始终萦绕心头。
正所谓“夜长梦多”，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会不会发生意外。
意外果然发生了。
这天晚上，林明远被屋外传来的噪音惊醒了。
他从床上坐起身，想要推搡身边的女人，发现摸了个空，这才想起两夫妻已经分房睡了。
男人叹了口气，在旁边的床头柜上胡乱抓了两把，将眼镜戴上，拉下灯绳。
响动不算大，声源距离屋子还有点距离，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起来特别明显。
如果不是这段时间失眠，睡眠质量差劲到林明远都开始服用治疗神经衰弱的药了，他不会那么容易醒来。
林明远走到窗边，仔细倾听了一会儿。他本来只是好奇，以为是村子那边发生了什么，但那声音是……
是不止一辆车辆驶来，轮胎碾过地面的声音。
男人心中一惊，连衣服没来得及披，赶紧跑出楼房。
才刚跑出坡道，就看到两道白炽色的车灯光远远打过来，照亮路边的灌木草丛，他被照得眯起了眼睛。
林明远目送这辆车远去，面色阴沉地站在路边没有动，一分钟后又是一辆驶过。
一支外界来的车队，开进了这座偏僻，毫不起眼的小村子。
这里可不是国外啊……
不用细想，这地方能被这群不速之客盯上的，恐怕就只有一个了。
林明远的心一瞬间变得又沉又冷，像块冰凉坚硬的石头直直坠入深井。
他咬咬牙，赶紧朝着地下室的方向跑去。
……
等到了附近，林明远放缓脚步。
毫不意外地，他在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，站在几辆车的旁边，正在于一群身穿深色制服的男人交谈。
……是孟正。
对方注意到了林明远的视线，转过头来，和他的目光相撞。
他抓了抓后脑勺，好像是在表演自己的尴尬，过了一会儿拍拍正在和他对话的陌生人的肩膀，穿过人群朝他走来。
“我不想和你撕破脸皮，师兄。”
孟正一边摇头，一边叹气。
“但以师兄你的聪明程度，应该能猜到我接下来要说的话……”
“他们是谁？”
“我以前认识的朋友。”
“我让你帮忙的时候，你可没和我介绍过这群‘朋友’。”
“没办法，世上的大人物，多半是些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家伙，更别说让他们相信这等震惊世界的实验，会在这种乡下地方由一个人独自实现。我只能先带他们的‘眼睛’来看看成果。”
“这是我的实验。”林明远一字一顿地重复道，“我的，实验。”
“当然，当然，我绝不会和师兄你抢功劳。”
孟正满脸堆笑地举起手，表示投降。
“我只是想给能帮到您的人带个路，我实在不忍心这个项目就这样无限停滞下去啊。”
林明远没有骂他，甚至连斥责的力气都没了，只是眼睁睁看着领头的陌生人朝自己走来。
“林明远先生，这是您的地盘，我们不愿意贸然行事，能帮我们开一下实验室的门吗？”
对方问得很礼貌，然而，他手底下的那帮人却正像是嘲笑般望着铁门，或是望着他。
林明远知道他们的来历。
世界顶级的雇佣兵团伙，如今都有专门的灵媒部门，或是干脆被灵媒集团所取代。
这群人手上没有工具，但他们自身，就是最可怕的武器。
林明远沉默半响，缓缓点头。